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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3 章 大禮

          沈橋以前問過一句話: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

          曾經聞時以為自己放不下的是靈相。后來想起一些片段才知道,他放不下的是自己靈相成籠守著的地方。

          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他其實是在等人回家。

          他用那年山頂新下的雪烹好了一壺香茶,等塵不到回來,卻只等到大小召在錯愕中枯化。

          他等的是那人一句“我來討茶”,可真正等到的,卻是封印大陣漫天血霧下的那句“聞時,別回頭”。

          那天之前,臘月初一是他的生辰。

          那天之后,死生同日。

          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面前這人所賜。這個雜碎本該承受自己造下的所有惡果,萬死也不足惜!但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一千年。

          憑什么?

          “你憑什么……”

          張岱岳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聞時嘴唇動了一下,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比起剛剛那個盛怒滔天,攥著命門喝問他的人,此刻忽然靜下來的聞時更讓他恐懼,簡直有點毛骨悚然了。

          那種冷靜就像一層冰,薄而平地覆在最上面。你可以看到冰下狂漲的瘋勁,但又觸碰不到。

          就好像對方已經做好了某個決定,而你無論如何都沒法讓他改變主意。

          這種感覺,比什么都讓人害怕。

          張岱岳這刻是真的慌了,而聞時已經不再看他,只低了眼,從手指間理出一根傀線。

          呼——

          那根傀線割破狂風,落到了他身上。

          跟之前給他帶來劇痛的那些不同,它冷冰冰的,很輕,自右頸斜向下,繞過左肩下靠近心臟的地方。

          傳聞都說老祖聞時使傀線的時候,從來不講究纏裹的條理,那些看似普通的線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是從靈相上延伸出來的一樣。

          可這次不同。

          懂傀術的人一看就明白,這根傀線的和落點都是有講究的,繞過的兩處都是靈相關竅,仔仔細細,毫厘不差。

          “你——”張家老祖宗動彈不得,目光跟著線走了一圈。再出聲時,聲音已經開始顫了。

          他剛說一個字,第二根傀線又冷冷落下來,繞過左腕,又朝額頂纏過去。

          ……

          依然是靈相的關竅。

          “你做什么?”他焦急開口,“你究竟——”

          第三根傀線也過來了。

          繞經的還是關竅。

          ……

          后世人評述一個傀師有多厲害,總是去看他能同時操控多少個煞將巨傀。好像傀是傀術最巔峰的體現(xiàn)。

          以至于后來很少有人記得,傀術最兇的一著跟傀無關,只用到線。就是絞殺。

          不是尋常的絞殺穢物、絞殺幻境精怪,而是絞殺靈相。

          生人以靈相入輪回,靈相乃一切的根基,是本源。絞殺靈相,就是徹徹底底抹殺這個人一切“活”的機會。

          也叫屠靈。

          它并不會讓那具靈相就此消散泯于黃土,而是讓那靈相以最細碎的方式被禁錮下來,在各個角落看著塵世洪流滾滾向前,看著生靈萬物都好好活著,除了自己。

          后來人之所以不記得,就是因為這一著太兇,歸屬于禁術。也許有人會,但從來不用。

          聞時就是如此。

          算上今天,這是第一次。

          傀線一根一根落下,就像鍘刀一把一把地輕抵在皮膚上。

          張家老祖宗口含血沫不斷吞咽。他死死盯著聞時,從掙扎狡辯到渾身抖如篩糠……

          第八根傀線落下的時候,他終于受不住,徹底崩潰。

          “你不能——”他目眥欲裂,“你不能這樣,你做不了這種事!你不能——”

          屠靈一共需要十二根傀線,而聞時在他發(fā)狂的時候已經落下了第九根。

          “我看過的,我知道!屠靈是禁術,是大忌!”

          ……

          第十根。

          “我有天譴,我天譴還沒全消!我該入輪回繼續(xù)還債,我還要還幾世的債,你不能……你不能把我絞殺在這里。這是大忌,是有違天道的!你——”

          他覺得面前這個冷眼寡語的人已經瘋了,而他不知道怎么阻止。肆虐的狂風已經成了渦籠,渦籠里只有他和聞時。

          除了聞時,他看不到任何人。

          風渦外人聲隱約而嘈雜,似乎有很多人不斷想靠近他們,卻沒人能靠近他們。

          張岱岳幾乎開始口不擇了:“你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天譴。逆天改命觸碰大忌就是這個下場,你最該知道的!屠靈只會比改命還要兇,你會比當初的我還要痛苦、還要慘烈,你會承受十倍百倍的反噬,你——”

          他到最后嗓音凄厲得堪比尖叫。

          聞時終于在尖叫聲中看過來。

          他皮膚雪白,襯得眼底的血色鮮紅,表情卻是無動于衷。他繞下第十一根傀線,終于開口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樣。”

          反噬好了,痛苦又怎么樣?隨便什么都無所謂。

          這一瞬間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都是空茫一片,上碰不到頂,下踩不到底。

          他又感覺到了當初在封印大陣里的那種歇斯底里,只是這次面上是冷的。

          可能更瘋了吧。

          傷敵一千自損三千都無所謂,大不了就是天譴……

          大不了就是背一次天譴。

          塵不到都背過,他有什么不行?

          狂風驟然掀到了最頂,跟傀師的情緒合而為一。那點隱約的人聲被徹底蓋住,所有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就連風渦里張家老祖宗聲嘶力竭的叫喊都像是默劇。

          他鐵了心。

          就在最后一根傀線也落出去,大忌將成的那一剎,終于有一只手破風而入,勾住那道傀線將它收回來,然后包住了聞時的手指。

          那只手很涼,涼到幾乎沒有活人的體溫,像長而瘦削的枯樹枝椏……

          被包握住的那一瞬,聞時空茫的情緒終于踩到了地。

          “聞時?!敝x問的嗓音極低也極溫和,是從沒有過的語氣。他自身后而來,落在聞時耳邊,一遍一遍像一種安撫,“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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