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做家主太久,見過大大小小無數(shù)場面，在很多事情上都握著話語權(quán)
他們已經(jīng)太多年沒有感受過這種心理了——緊繃的
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情況,恐怕還要追溯到少年時
他們突然開始慶幸剛剛那陣古鐘聲撞得他們頭暈身麻、人仰馬翻了
——解釋為什么他們有的踉蹌僵立
實在是忘了動
……也不敢動
在場的沒幾個蠢笨人，幾件事囫圇一串就能得出一個結(jié)果
。天底下哪個傀師十指一抻,就能牽制住百家人布下的大陣,連張嵐和張雅臨都被攔在傀線數(shù)丈之外,分寸不得靠近
？又是哪個傀師,解幾個籠就能讓沈家那條線原地飛升，坐火箭似的從名譜圖最底下一步登天
？如果說僅僅是這兩個條件
，他們或許還能掙扎一下，蹦出點別的答案來。那再加上卜寧老祖也剛巧在這個時間點上死而復(fù)生呢？有哪個傀師的名字，能跟卜寧老祖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
、同一個事件里？只有聞時。
傳聞里能同時壓制駕馭十二個巨型戰(zhàn)斗傀
，甚至不用捆縛鎖鏈的頂級傀師，傀術(shù)里老祖級別的人物。當(dāng)年消隕于世的時候，也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跟眼前這個垂眸收束著傀線的年輕人相差無幾。怪不得沈家那條全員亡故的線舞到頂了也沒出現(xiàn)新名字
。人家名字早就在里面了,就在最前面。
也怪不得張正初問“你是不是沈橋徒弟”的時候
，對方回答“不是”了。人家確實不是徒弟，是祖宗
。而他們居然左一句“后生”
，右一句“后生”地叫了那么多遍。只要想到這一點
，他們就恨不得順著裂縫鉆進地里去。但他們現(xiàn)在卻顧不得鉆地,因為面前還有一個人……這人能讓風(fēng)動九霄的金翅大鵬鳥乖乖跟在身后。能在聞時寒芒畢露利刃全開的時候拉住對方的傀線
，毫發(fā)未損不說，還能再加注一道力，自如得就像在用自己的東西一樣。最重要的是……
他沒有傀線
。他用的是傀術(shù)里最頂層的東西，能讓方圓百里內(nèi)所有布陣之人氣力盡卸
、靈神驟松所以聞時破陣的時候
這樣的傀術(shù)強勁
、精準，威壓四方卻不顯莽直尖銳，像包裹在松霧云海里，是控人之法中的上上級。如果控的是百十余個孩童、老人或是體弱多病靈相不穩(wěn)的人也就罷了，偏偏在場的都不是普通人。而這個人在做到這些的時候
，根本沒用自己的傀線。這樣的人即便在傳說里也只有那么一位，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一位
。……
這才是在場眾人不敢動的根源
。須臾間的寂靜被拉得極長，明明只有幾秒鐘
，卻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一百年。最先打破這片死寂的，是突然出現(xiàn)在陣眼附近的人聲
。——被遣派往各處的年輕后輩們?nèi)徊恢囇壑行陌l(fā)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自己負責(zé)埋守的陣石碎成了煙塵，惶急不安之下，許多人就地開了一道陣門，匆匆趕回家主這里，想一探究竟，也想知道他們接下來該怎么做。結(jié)果一出陣門，就看到了各家長輩元老的狼狽模樣
，當(dāng)即便懵了。“怎么回事？
各家均有去處，唯有張家后輩們落進陣眼左右四顧
“老爺子呢？”他們疑惑地問道
“是啊
吳家?guī)讉€小輩正扶著家主吳茵
聽見張家人一疊聲的疑問
吳茵搖了一下頭
親孫被她攥得手骨生疼，感覺到了不對勁
不止是她，各家?guī)缀醵际侨绱饲閼B(tài)
。于是小輩們順著目光朝前看去。
他們之中聽過“謝問”這個名字的人不在少數(shù)
，但真正打過照面的屈指可數(shù)，見過聞時的就更少了。只有一個人在突然彌漫的沉默中低呼了一聲。一部分人轉(zhuǎn)眸朝聲音源頭看過去
。那人個頭中等，皮膚黝黑
他也是從張家出發(fā)來這里的人之一
他沒找到張家做主的張正初
他其實意識到了哪里不太對勁
不知多少道目光刷地盯過來
大東幾乎立刻就感覺到詭異了
只是聲音越來越弱
剛說完，他就聽見有人輕幽幽地跟話道：“他應(yīng)該不姓陳
大東當(dāng)場絆了個跟頭
他攥著對方一動不動地消化了兩秒
“不可能?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
他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
可回完他便意識到，跟話的不是什么莽撞之輩
老太太聲音很輕
那句話猶如滾油入水
連帶著之前各家家主竭力悶壓的那些驚駭
大東心跳得又重又快。
他目光已經(jīng)直了，腦內(nèi)卻依然慢半拍地轉(zhuǎn)悠著反駁的話
議論聲倏然靜止
大東這才反應(yīng)過來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唇間微顫的動作，辨認出了那三個字
那是……
塵不到
祖師爺，塵不到
于是萬般反應(yīng)統(tǒng)統(tǒng)歸于虛無
小輩們終于明白
，為什么這里會是這種惶然無聲的場面了，因為沒人知道該說什么……叫人嗎
？叫什么呢
千百年了，各家代代相傳之下
而他們畢竟又是明白禮數(shù)的
不敢，也不可能
他們更不可能省去這個步驟直接開口
你為什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不是該被封印著永世不入輪回么
是有人救了你么
你究竟是死了
這次出現(xiàn)又想要做什么？
……
不論資歷深淺
那些反復(fù)描述的場景和形象總讓人將他和惡鬼邪神聯(lián)系起來，想象不出具體模樣
可眼前這個人與他們想象的相去甚遠，差別簡直是天上地下
對著這樣一個人
長輩家主們不開口
，小輩就更不知道從何說起了。于是兩邊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峙狀態(tài)
。之所以說微妙
，是因為一邊烏烏泱泱人員眾多，另一邊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位，而人數(shù)多的這邊居然還占了下風(fēng)。這對聞時而也是意料之外的。
從收攏傀線起
，他的注意力就落在對面那些人身上。他臉上刻著“我脾氣很差”這幾個字，手里的線也沒斂威壓，之前那些梵音把他的火氣拱到了最。只要對面有任何一個人蹦出句不中聽的話，他就請這幫煞筆后人有多遠滾多遠
。結(jié)果這群人只是神色各異地瞪著這邊
，一個音節(jié)都沒發(fā)出來。謝問剛一抬腳，他們便“呼”地朝后避讓兩步
，像乍然受驚的蜂群。兩撥人更加涇渭分明，中間那條楚河漢界因為剛剛那兩步被人為拉寬了幾尺。這一幕跟千年之前的某個場景重合起來
，謝問都怔了一下，垂眸掃量了自己一番他身上并沒有滔天四溢的黑霧
這群人只是條件反射而已
謝問啞然失笑
他個子不算很高
，腿也不長，就顯得姿勢有些滑稽。聞時冷著臉跟過來
，看到他時愣了一下。身后周煦已經(jīng)開口道：“大東？”
大東看著這群人走近
，氣都快沒了。聽到周煦熟悉的粗啞嗓音，如獲救命稻草，這才憋出一句變了調(diào)的：“昂……”謝問目光掃過他的腿腳：“你怎么不跑
？”他語氣是玩笑的，卻讓聞時抿著的唇線變得更加蒼白板直
。大東朝救命稻草周煦又瞄了幾眼
，想說我是打算跑來著，但臨到關(guān)頭，就是沒提起腳。因為他看著那條陡然擴大的分界線，看到所有人慣性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反應(yīng)，忽然覺得有點寒心。他神經(jīng)堪比炮筒
，粗糙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想法，覺得這涇渭分明的一幕實在有點扎眼。他想，作為跟著聞時、謝問一起入過籠的人，他如果跟著避讓，那就太不是個東西了。但怕還是怕的……
他只要想想自己管面前這個人叫過多少句“病秧子”
，他就要死了。他在這種窒息的狀態(tài)下咽了口唾沫，囁嚅道：“你們……你們救過我
，在籠里。”謝問挑起眉
一旦開了這個口
“——的翅膀虛影
“對
從三米店那個籠出來，他就總會想起那一幕
，反復(fù)想、反復(fù)琢磨，有時候想著想著就會發(fā)起呆來。他當(dāng)然幻想過自己還有隱藏的天資，在危急之時被激發(fā)出來，然后震驚眾人。但他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即便是道虛影，也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那就是有人出手救了他們
，還把功勞推到了他頭上，而他至今也沒能找到一個機會說句謝謝。